枪击过后,现场一片狼藉,再难看出这里曾是狂欢之地。据《纽约时报》描述,四处散落着人们逃命时丢下的东西,没喝完的饮料瓶,拥挤中被踩掉的鞋子,还有不小心遗落的手机。从深夜到天明,这些遗落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——大概是没能联系上亲友的人们,看到新闻后担心不已,不死心地反复拨打号码。

文 | 李斐然 卫诗婕 李悦

编辑 | 金匝

斯蒂芬·帕多克敲碎了酒店房间的落地窗。

他今年64岁,从上周四起就一直住在美国拉斯维加斯曼德勒海湾酒店32层的“Vista”套房,并一口气搬来了超过10个的行李箱。没人知道他是谁,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,一切看似正常,直到当地时间10月1日晚10点。

这一刻的拉斯维加斯异常热闹。正在举办乡村音乐节的赌城,夜晚主干道最高峰人流量逾十万。就在帕多克敲碎落地窗后不久,百乐宫酒店前的一座道具火山还进行了准点喷发,伴随着轰隆隆的音效,橙红色的灯光从山体内射出,造成火山喷薄的观感,许多路人围在旁边拍照留念。

透过帕多克房间的落地窗往外看,超过2.2万人聚集在200米外的草坪上,欣赏美国乡村歌手杰森·阿尔丁的演唱,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。不远处的街区上,还有人坐在街边喝啤酒,享受夏末夜晚最后一丝凉爽。

当晚的演唱还有几首歌就要结束了,阿尔丁的《当她叫我宝贝》响起:“有时候日子过得很苦,爬起床,蹬上靴子,就得向前走;有时候我只想躲起来……”

突然,他没办法继续唱下去——枪口从敲碎的落地窗伸出来,瞄准了音乐会现场的人,开始射击。

“37秒沉默后的大屠杀”

最初的枪声持续了9秒,但没能引起人们的警觉。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,这些枪声大概是某个酒店搞的烟花表演。

来自四川的张轩(化名)就是其中一员,发生枪击时,他正坐在人声鼎沸的秀场看脱衣舞表演,感受赌城特有的纸醉金迷,秀场外就是超大扬声器造就的乡村音乐节演唱会现场。枪响之后,舞台上的表演并未暂停,舞娘们依然卖力地演出,台下观众还在阵阵欢呼。

在距离阿尔丁演唱会两公里外的街上,26岁的李鑫言(化名)也听到了枪声,他刚来到拉斯维加斯不到6小时,还沉浸在购物满载而归的喜悦里。这阵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传来,身边的行人甚至没有因此停下脚步,李鑫言也没太在意。

继续步行了几分钟后,一辆鸣笛的消防车从眼前驶过,人群中有人喊道,“mass shooting(大规模扫射)!”紧接着,更多的消防车驶过,之后,直升机也出现了。毫不知情的李鑫言在微信上发布了一条朋友圈:“听说前面发生恐怖袭击了??”

就连洛杉矶警察局的乔尔·特怀克罗斯警官都差点忽略了这阵枪声。当时他正坐在附近跟朋友喝酒。后来他对《洛杉矶时报》的记者说,“我们的日常训练就是学会应对这种枪火袭击”。但在那个休息日,他听到枪声的第一反应是“演唱会喇叭坏了”,又听了一下,他立刻紧张起来,“这听上去像是枪声”。

第一阵枪击暂停后,音乐节舞台上的阿尔丁一开始还继续唱了几句,但很快就转回头,把吉他举过头顶往场下跑。观众席里听到声音的人们在讨论,“这到底是不是烟花?”人群在混乱、不解、迷惑中度过了37秒的短暂沉默期后,紧接着遭受了又一次射击,是连发,没有停止的迹象,大部分人凭直觉趴在地上,保持不动。

但这次他们错了,子弹从天空飞下来,持续了整整15分钟,伴随着人们恐慌的尖叫、哭泣——这是被美国媒体形容为“37秒沉默后的大屠杀”。

目击者穆雷·赛勒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说,一开始他也以为那只是烟花,但“那个声音”变得越来越密集,就像是“有人在这里狩猎”,逃跑的人们总会被子弹追到,“枪声一直就像在追着我们跑”。

“你能听到它(枪声)从天花板上传下来,就像是一直没挂断的铃声。所有人都慌了,大家都在逃跑。当你跑到了停车场,能看到周围的人在流血,还有人倒在了街上。这真的就像是在看一部非常糟糕的电影。”当时站在后台的乡村音乐歌手杰克·欧文刚刚唱完自己的歌,他在枪击案后告诉《滚石》杂志,“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,很想赶快醒过来。”

当地时间2017年10月1日夜,美国拉斯维加斯,91号公路丰收乡村音乐节传出枪声,人们救助伤者。图 / 视觉中国

回到酒店房间打开电视,看到屏幕上滚动播出的新闻,李鑫言才确认,刚刚路上听到的枪声真的是一场袭击。就在他所在酒店的西南方位,露天乡村音乐节现场发生了高空扫射,透过房间窗户,李鑫言看到窗外的街景已不复绚烂,所有霓虹灯光熄灭,除了少数大楼的照明设施,整座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暗淡。

而张轩所在的秀场直到晚11点才停止演出。警察突然出现,告知观众们此处需立即执行封锁。毫不知情的游客们在狐疑中度过了最初的几十分钟,直到有人通过网络,得知了枪击案的发生。

根据美国拉斯维加斯警方10月2日公布的情况,发生在乡村音乐节上的枪击事件,目前已造成至少59人死亡、527余人受伤,是美国现代史上最严重的枪击案件。

赌城不眠夜

拉斯维加斯警方在午夜前后锁定了凶手。他们找到了帕多克敲碎的落地窗,还有从窗口伸出、不断扫射人群的枪。警方发言人乔瑟夫·隆巴尔多在凌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,这是一名“独狼式”的袭击者。直到特种部队冲进他所在的135号房间,他还在试图反抗,隔着房门不断扫射,向警方开火。但最后,他倒在自己的枪下,自杀身亡。

他死去的房间几乎像个小型军火库,藏有23件武器,包括步枪和大量弹药。随后,警方还在他位于内华达州的家中又发现了19支枪和弹药武器。

帕多克终结了自己的性命,但他所制造的噩梦,仍然在整个赌城延续。

枪击过后,现场一片狼藉,再难看出这里曾是狂欢之地。据《纽约时报》描述,四处散落着人们逃命时丢下的东西,没喝完的饮料瓶,拥挤中被踩掉的鞋子,还有不小心遗落的手机。从深夜到天明,这些遗落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——大概是没能联系上亲友的人们,看到新闻后担心不已,不死心地反复拨打号码。

一位事件亲历者在知乎匿名写下了自己当晚的感受,引起了强烈的共鸣:“只觉得很恐怖,我也不知道自己离死亡这么近,和家里报了平安,差点没哭出来,有那么一刹那,脑子想的都是死了爸妈怎么办,妻子怎么办。”

59名遇害者的身份也逐渐得到确认,其中包括参加过阿富汗战争的士兵、从事特殊教育的老师、5个孩子的母亲、特意赶来参加挚友生日派对的年轻人……他们都成了这场令人心碎的惨案的一部分。

35岁的安德里安·墨菲特是土生土长的拉斯维加斯人,靠贩售三文鱼为生,每天工作16个小时,对热爱乡村音乐的他来说,这原本是一趟难得的度假之旅。

当晚,他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布莱恩·麦克金诺都在音乐会的现场,阿尔丁的《当她叫我宝贝》这首歌响起后没多久,他脖子上中了一弹,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。附近的一位观众恰好是消防员,他替墨菲特做了急救,“他的身体逐渐变成蓝色,那时我们还能不断听到枪声,听到逃跑的人们的尖叫声”。

麦克金诺目睹了墨菲特的死亡:“消防员告诉我,他回不来了,让我快点逃。但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。我一直抱着他,可最终他还是死了,我看着他死在我的怀里。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我很难过。”

牧师罗比恩·格莱夏亚参与了陪伴遇害者家属认领遇害遗体的过程。她告诉《洛杉矶时报》,她所协助的家属中,已经有4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在自己怀里。

希瑟·米尔顿就是其中之一。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烟火表演后,她的丈夫、29岁的桑尼·米尔顿立即拉着她逃跑。希瑟说,桑尼当时就在自己身后,“我感觉到他后背中了一枪,然后他倒了下来……他救了我的命”。桑尼成为事件中第一个被确认的遇难者,在Facebook上宣布丈夫死讯时,希瑟形容他是“我身披闪亮盔甲的骑士”。

不止一个人在死里逃生后又回到了噩梦现场。在接受CNN采访时,护士凡妮莎说,她一开始逃出来了,但是她又跑回去救人。“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”。

这场美国现代历史上死伤人数最多、最严重的枪击案震惊了整个国家,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电视讲话,谴责枪击案是“纯粹邪恶之举”,宣布全美下半旗,以示哀悼。正在举行的体育比赛也为之中断,大屏幕上打出“为拉斯维加斯祈福”的标语。

当地民众举行烛光悼念仪式纪念遇难者。图 / 视觉中国

拉斯维加斯一如往常

赌城的天亮了。但人们却对这场惨案的真相却依然一无所知。

最大的谜团是,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为什么要这么做?

人们对帕多克的了解停留在最基础的阶段:斯蒂芬·帕多克,男,64岁,住在内华达州的麦斯奎特,离过两次婚,现在有一个叫做玛丽卢·丹利的女友,曾经是一个会计师。

虽然他已经30年没有过正式工作了,但似乎并不缺钱,还曾从事房地产工作。他热衷赌博,是赌城的常客。

除了喜欢赌,单从个人信息记录上看,帕多克看上去不像个“有问题”的人——无犯罪记录、无被捕记录,在内华达生活的时候,他连交通违章记录都没有。

人们对他的印象是不爱说话、独来独往、热衷赌博,但最常被提及的是“不起眼”,“他就是一个寻常的人”。

拉斯维加斯警方对嫌犯帕多克的家进行了搜查,警方表示“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住宅”。图 / 视觉中国

两年前,帕多克曾住在佛罗里达。他当时的隔壁邻居唐纳德·朱迪向《华盛顿邮报》回忆说,帕多克的房间就像是“大学毕业生住的样子”,墙上没有画,只有一张床,一个餐椅,两张躺椅。

他总是拎着行李箱,开着租来的车出门,住了没多久,他就给了朱迪自己家的钥匙,让帮他照看房子。没有吸毒,没有吵闹的派对——除了喜欢赌博,这个邻居看上去没什么大毛病。

枪击案发生后,有宗教极端组织宣称对此负责,但警方并未发现相关证据能证明这一点。在新闻发布会上,警方发言人乔瑟夫·隆巴尔多说,目前对于凶手的动机“一无所知”。

许多记者涌去了帕多克位于内华达麦斯奎特的家门口,但他们在这儿连认识帕多克的人都很难找到。住在这里的时候,帕多克很少和周围的邻居说话,只有碰面多了才会偶尔说一声“Hi”。

许多退休的老人在这座城市安顿晚年。71岁的汤姆·詹宁斯跟帕多克住在同一个街区,他告诉《卫报》,生活在这里非常安逸,“在这儿,人们晚上8点就睡觉了”。

媒体们都涌向帕多克的兄弟。他的弟弟埃里克·帕多克在自家车库门口被记者团团围住。“是的,他是我的哥哥,我的确认识他。”埃里克·帕多克说。他们上一次联络是九月中旬奥兰多飓风的时候。“我可以给你们看我手机上的信息。”这条信息只是写着,“妈妈怎么样?”

在他的印象里,哥哥就是“一个普通的家伙”,是那种“在酒吧自己闷头喝的人”。他会给90岁的妈妈送饼干,还会坐游艇出行,在网上玩扑克牌每一把能赌100美元。他记得哥哥很富有,“是个百万富翁”,但那是因为他所购买的房子升值了。

“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,我的哥哥居然能够冲着这么多他压根不认识的人开枪!”埃里克·帕多克说,“这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。”

“在我小时侯,他是我们家最不暴力的一个人了。所以当我听到这件事时,我的反应类似于,‘谁?你在说谁?’说起来,我的脾气比他可大多了。”同是兄弟的帕特里克·帕多克说,在他们家里,父亲才是暴力的象征——他们的父亲是FBI长期通缉的银行抢匪。

关于帕多克的一切依然是个谜。他在演唱会开始射击的那首歌如同谶语,开枪的那一刻,舞台上唱着“有时候我只想躲起来”,而被枪击打断、还没唱完那半句歌词正是:“我不想见任何人,以免我无法控制我自己。”

但拉斯维加斯并未被这场枪击案改变。当地时间晚上8点,结束火焰谷州立公园的旅行、再次返回市区的马苗(化名)发现,虽然赌城每个酒店门口和大的十字路口都有警车把守,但在酒店入口,她偶遇一个中国旅行团,大家并未表现出惊慌情绪,依然按照事先的行程安排游玩。在附近街区,行人依然很多,大家神色如常,拉斯维加斯大道上大部分商家也已经恢复了正常营业。

10月2日晚22:00点 事发24小时后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依然热闹 图 / 受访者供图

夜幕再次降临,赌城又进入了它惯常的状态。在距离事发地大约2公里外的好莱坞星球酒店,赌场上座率并未受到枪击案的影响,舞台上性感的表演女郎穿着比基尼随着音乐热舞,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围绕在赌桌旁下注,不时传来欢呼。

在拉斯维加斯,人声喧嚣一如往常。

(来自每日人物)

更新日期: 2017-10-04 21:40: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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